暮云按:昨日惊闻金庸先生去世。回想起来,正是在去年的昨日,我开始借用他的套路,写这个“新教五圣”系列。无论如何,查先生曾改变我的青春。但感谢上帝,主耶稣却改变了我的生命。
他曾活在我里面,如今我却活在祂里面。虽然他对我的影响仍然巨大(这个系列的名字就是证明),但是感谢主恩,如今他虽然真的离开,我却可以怀而不怨,哀而不伤。神的意思总是好的。愿神安慰、带领、拯救查先生的家人,愿神安慰、带领、拯救像我一样的,曾深深被査先生影响的人。
(2018年10月31日)
作者按:
上次讲道提到,万圣节本来是个不错的主意。特意选在凯尔特人的万鬼节同一天,就是要替代掉它(虽然今天来看好像不太成功),如同用圣诞节替代掉密特拉教的太阳神节一样(这个相对来说就成功多了)。
照着原初的设计,万圣节或曰“诸圣节”是要纪念圣徒的。但因为这可能涉嫌圣徒崇拜,违背新教精神,所以在宗教改革之后,多数新教教会就有意淡化这个节日,如今只在圣公会和英联邦有比较正式的纪念。
本系列文章无意打破新教的优良传统,没有,也不打算教人崇拜任何圣徒。但我更加反对因噎废食,倒脏水把婴儿也倒掉,就是因为警惕崇拜圣徒就干脆不再纪念圣徒,于是割裂传统,忘记历史。在我看来这是今天教会最严重的问题之一。
如果说圣徒不该被崇拜,那么圣徒更不该被遗忘。遗憾的是,今天已经是一个以小时为单位刷新热点的时代,想要不遗忘,就需要让重要的事情更加醒目。哪怕这意味着刷屏。因为与其被各种头条和弹窗刷,为什么不可以被更有意义的事情刷呢?这是本系列文章出炉的初衷之一,也是我对宗教改革五百周年的纪念方式。
正如在当年的威登堡,刚发明不久的印刷机在传播路德的教义小册子、传单甚至漫画方面起了无法估量的作用,“媒介即内容”的道理当时就已经被人无意识地应用了。同理,今天的互联网完全类似于当年的印刷机,并且正以更加猛烈的态势改变着传播的方式甚至内容。这个阵地你要是不占领,也有的是人占领,基督徒们只要还上网还看手机,如果不被有意义的内容吸引,那就会被别的东西掳掠。逃避式地要求基督徒不上网不用手机,和当年逃避太阳神节没什么不同,很难说这叫真正的分别为圣,因为看起来更像是无计可施后的无可奈何。替代(或曰圣化、升华)胜过逃避,我坚持认为这是基督教最大的特色和优点之一。
所以本系列宗教改革五百周年纪念文章,算是我特意抛出的一块粗糙砖头,希望引起更多更专业更属灵的圣徒的重视,能以崭新的形式,传古旧的福音。
PS:本文约一万六千余字,阅读时间根据个体差异,大约是从喝一瓶水到喝一桶水之间。
开宗明义:谁是新教五圣?
对我而言,最值得纪念的新教圣徒是以下五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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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邪:扬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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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狂:诺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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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僧:马丁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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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丐:威克里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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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神通:加尔文
其实这种罗列很多人都搞过。比如日内瓦那堵四圣墙上,就有其中的两位。另有人不算诺克斯,加上丁道尔。或者用慈运理替换掉一个谁。但路德和加尔文肯定是无论怎么排都会在五圣名单里的。
从左到右依次是:法雷尔,加尔文,贝扎,诺克斯
我个人选这五位。并且之所以搞得和华山论剑似的,无非是因为我小时候看的就是金庸,哈利波特什么的也没看过。当然我知道这种老梗儿可能对于七八零后才比较有意义。九零后我就不太敢说了,只上B站的零零后还知不知道《射雕英雄传》我就更没底。
当然,这五个人在年代方面只是大概同期。威克里夫和胡斯要早一些,剩下三人算是同时代人。这里的东西南北中有地理因素,但也不完全是地理因素。比如布拉格的胡斯固然在东,爱丁堡的诺克斯相比牛津的威克里夫却并不更西,而是更北。而日内瓦的加尔文其实才在最南边,几何的中心说起来应该是威登堡的马丁路德才对。但之所以要把这两人颠倒过来,更多是从意义方面的考虑,我也无须讳言个人的立场:对我而言加尔文的确要比路德更重要那么一些。
这五人的名字其实很好记。除了马丁路德,剩下四个人都叫约翰(“扬(Jan)”就是捷克语的“约翰”)。当然你也不能为了合辙押韵就用约翰卫斯理替换掉路德,除非你是卫理会的超级死忠粉。
东邪扬胡斯(Jan Hus),这么叫是因为他在东欧,又明确被天主教定为异端并被火刑烧死。
西狂诺克斯,是因为他在苏格兰建立起的长老会直接改变了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从此苏格兰成了新教特别是加尔文宗的旗舰店。加之诺克斯的风格的确汪洋恣肆狂放不羁,所以可称为“狂”。
北丐威克里夫,宗教改革的晨星,可以说是最早的宗教改革家。虽然他是大学教授,但非常推崇极端清贫生活并身体力行,跟随他的人成了一大帮,号称“罗拉德派(Lollards)”,简直像丐帮一样,所以可以称其为“丐”(PS:图中威克里夫手里拿的应该不是打狗棒)。
中神通加尔文,真正的集大成者,一言难尽,需要专文陈述。
而本文的主角马丁路德,之所以称为“南僧”,是因为他原本是奥古斯丁修会的修士(修士“Monk”也可以译为“僧”,比如中世纪的“托钵修士”也叫“托钵僧”)。如果考虑到选帝侯和他之间的相互支持,以及他事实上德意志之父的身份,那么称他“南帝”其实也未尝不可(不过他和段智兴的圣俗选择恰好相反)。
正在张贴《九十五条论纲》的马丁路德
正式开始之前,还是提前心有余悸地多说两句:“新教五圣”这种提法并没有要人崇拜他们的暗示。这么标题党,只是希望大家,特别是年轻人,在这个纷乱的时代还能记住这几位圣徒。所以这个表达方式如果让某些弟兄姊妹觉得辣眼睛甚至愤怒,还请镇恶如仇的各位大侠不忙使出伏魔杖法,睁大眼睛看下去先。看完若仍觉控制不住自己的江南style,再留言甩铁毒菱也不迟。
一:罪魁的昭昭天命
暴风雨
马丁·路德(1483年11月10日-1546年2月18日)据说是矿工之子,但从他有条件从小接受优良的三艺古典教育来看,或许称他为煤老板之子更恰当(虽然他家开的是铜矿而不是煤矿)。他精通拉丁文、修辞学、逻辑学、神学、音乐,17岁上大学,四年后取得法学硕士。
毕业后路德本想当律师,但1505年的一场暴风雨彻底改变了他。那天他去农村,路上开始下雨,然后,他居然被雷劈了!焦头烂额又惊恐万分的他大声呼叫矿工的中保圣人圣安妮救命(这才是不折不扣的圣徒崇拜和异教风俗,相当于我国木匠被雷劈时呼叫鲁班),并立誓当修士以还愿。
父母开始以为他不过是被劈懵了,但后来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两周后,被雷电劈过的马丁路德就进入了爱尔福特的奥古斯丁修道院,从此正式展开他那被上帝P过的人生。
负罪感
然而,之所以进入修道院,被雷劈其实只是诱因。路德真正的问题是,他一直有极其强烈的“负罪感”。他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大罪?当时和后世有很多猜测。比如多有人认为可能和性有关。但路德明确说性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所以根据他一生的经历来看,这种极其特殊的负罪感或许正是上帝使用他引爆宗教改革运动的导火索。
简单来说就是他对罪非常敏感,找神父告解完全是他的日常操作。有时告解甚至能长达六个小时,以至于他的告解人兼一生的良师益友施道比次有一次出离愤怒地跟他说:路德啊路德!假如你真想基督赦免你的罪,拜托你就说出些真正的罪来吧!比如杀人啊亵渎啊奸淫啊什么的,要不就别再磨叽这些鸡毛蒜皮了!
但他就是被极其严重的负罪感纠缠不休,常年活在灵魂的黑暗中,虽然即便以任何标准来衡量,他都已经非常圣洁,无可指摘,因为他一直就像一个标准的苦行僧那样,过着最严谨的苦修生活。
“我极严格地遵行规条,”他多年后回忆说,“可以说,如果一个修士能单凭他的苦修进入天堂的话,那非我莫属。如果我再继续下去,我可能会死于守夜、祷告、读经等等。”他有时会一连三天禁食,在冰冷的冬天睡觉连一条毯子都不盖。这种最严格的苦行与禁欲事实上除了严重摧残他的健康之外,对于解除负罪感毫无功用,给他留下的唯一遗产,就是折磨他一生的痛风、失眠、感冒、痔疮、便秘、结石、晕眩、耳鸣。
负罪感愈演愈烈。当他第一次受命主持弥撒时,路德说:“我麻木而惊恐。我对自己说,‘我是谁?竟敢向神圣的万王之王抬眼举手?因我不过是尘土,充满罪恶,却在对又真又活、永在的神说话!”各种圣礼和修道院院长的安慰都不能平息路德心中的信念,有一天他终于爆发了,大喊:“我不爱神!我恨他!”
威登堡
不过软弱过后,他并未放弃信仰。这种平凡又特殊的体验或许使他更能体会圣徒保罗为何要称自己是“罪人中的罪魁(提前1:15-16)”。从此路德更加严谨地操练敬虔,并刻苦钻研圣经,并因这方面的突出表现,在萨克森选侯弗雷德里希刚建立的威登堡大学得到了圣经研究的教席。威登堡从此成为他主要服侍和生活的地方。这个地方如今叫做“路德城——维滕贝格(Lutherstadt Wittenberg)”
1537年的威登堡
如果威登堡是对路德最重要的地方,那么或许弗雷德里希选侯就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之一。选侯也叫选帝侯,是指有资格选举和被选举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地方诸侯,这一传统来源于日耳曼习惯法。当时一共有七位选侯,三位来自教会,四位来自世俗。弗雷德里希就是其中之一,并且按着帝国传统自动成为帝国大司马(拉丁语:Archimarescallus)。
萨克森选侯弗雷德里希三世
路德博士从此开始精心研读圣经,既在课堂讲课,也在教堂讲道。他还特别认真地研读了伊拉斯谟发表的原文圣经,这成为改变他信仰与生命的最大契机。1515-1517,他依次研读并讲解了诗篇、罗马书和加拉太书,“我整日整夜地思索神的公义,”路德后来回忆说,“终于有一天看到了神的公义和‘义人必因信得生’这两句话之间的关系。然后我便明白了,神的公义就是指神以恩典和纯粹的怜悯使我们因信称义。这时我觉得自己得到了重生,穿过敞开的大门进入天堂。”新教的核心教义从此就在他的心里开始成熟,上帝给他的昭昭天命渐渐清晰起来。
作为天选之人,路德从神的话语中认识到,他(以及所有人)的负罪感不是任何行为能够去除的,而只能依靠单单相信基督在十字架上的代赎。同时作为一名苦行僧,他也明白,这“因信称义”的真理,与天主教的“信心加上功德才能称义”的教义是完全矛盾的。但既然上帝的旨意已经在他心里显明,他就决定,一旦有机会,就要公开他的信仰,哪怕与全世界对抗,哪怕付上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而机会很快就来了,那就是赎罪券事件。
赎罪券
赎罪券这种东西大概在十一世纪十字军的时候就有了。它背后的神学理论是:耶稣和圣徒有多余的功德,教会有权利将这多余的功德转移支付给其他信徒,为他们代赎那些非永恒的罪罚(炼狱里的刑罚)。简单说就是花钱消灾,买的越多,将来在炼狱里的苦刑越少,甚至还可以给已死的亲朋好友买,阴阳界包邮。
所以这个东西坏就坏在,第一,篡改圣经,侮辱十架。第二,道德绑架,欺骗信徒。其实这就是教廷的敛财手段罢了。不过这种风气在当时的欧洲甚为风行,甚至并不是只有教廷能发行赎罪券。
教廷的赎罪券,你可以理解为国税,但各地还有自己的地税。比如路德所在的威登堡,弗雷德里希选侯也发行赎罪券,并且因着他收藏的圣物众多,威登堡赎罪券的美誉度还相当高,据说所有圣物的功德加起来,能给罪人减刑一百九十几万年。地税的用途有很多,比如说维持威登堡教会和威登堡大学的运作。所以,路德后来贴出去的史上最著名的那篇帖子,貌似颇有些锯自己所骑树枝的意思。
而利奥十世在1517年这次大规模发行的赎罪券,背后其实有很多猫腻。这次发行最主要的起因,是教皇想建造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可是手里没钱,只好面向全欧发行赎罪券。
出身美第奇家族的利奥十世(1475年12月11日-1521年12月1日)
罗马赎罪券在各地都有代理,比如美因茨的发行总代理就被阿尔伯特主教拿到了。他为什么要拿到这个代理权呢?因为他想当美因茨枢机主教(这一职位也属于七大选帝侯)。那他是怎么中标的呢?这个人的手段现在看起来很超前,他等于空手套白狼一样,一面跟教皇说我能先给你预付一些,一面跟掌控德意志银行的福格尔家族说我已经获得了教皇正式授权,所以你给我贷款吧。于是成功借来巨款支付给教皇,自己再名正言顺地到地方上去销售。
美因茨枢机主教,选帝侯阿尔伯特(1490年6月28日~1545年9月24日)
阿尔伯特和教皇的谈判,据正史记载大概是这样的:
教皇:看在十二使徒份儿上,你就付一万二(德克)吧。
阿尔伯特:赎罪券不是为了赎七宗罪吗?七千可好?
教皇:哦,不过罪是由十诫定义的呀!来吧,一万得了。
阿尔伯特:成交。
大概就像《官场现形记》里写的,花钱捐个前程。毕竟三年清主教,十万雪花银,这个投资还是非常值得的,还别说万一运气好将来甚至可能当上皇帝。而且教皇也挺讲究,拿了钱真办事,就正式授权阿尔伯特可以在自己的领地发行赎罪券,利润方面,一半上缴罗马,一半拿去还贷。
不过照着当时德意志习惯法的规矩,国税得地方政府同意才能卖,而且不能跨区销售。所以这次美因茨卖的罗马赎罪券其实是不能在萨克森也就是路德的教区卖的,但销售人员的确走到了萨克森的边界,而且本区会众还真有很多去买的,因为毕竟名义上是为了给圣彼得大教堂筹款,这个IP选的太好了,大家都觉得是功德无量的事。
1630年完工不久的圣彼得大教堂(Viviano Codazzi 画)
但从选侯的角度看,这其实就已经影响到威登堡赎罪券的销售了,而开售日就是十一月一日的万圣节。所以想来他对罗马也不是很满意。但路德考虑的可不是利益纠葛,他反对的是赎罪券制度本身,特别是这次的主力销售员台策尔所宣扬的那种神学理论。
台策尔是道明会的,属于金牌销售员,业绩全欧第一,在教皇眼中帅过道明寺。他在销售时的讲道是这样的:
现在请留心听,上帝和圣彼得正呼唤你。想想你的灵魂,还有你那些去世亲人的灵魂。无论你是祭司,贵族,商人,童女,主妇,青年,还是老人,现在要进入你的教会,就是圣彼得的教会,要朝见树在你面前并永远呼召你的最神圣的十字架。你要想想,你现在在世界上所受的试探和危险,你不要考虑你必死的身体,而要考虑你不死的灵魂,能否抵达避难所?要想一想:所有忧伤痛悔认罪并作了补赎的人,他们所有的罪都会得到完全的赦免!现在你留心听你去世亲友的声音,他们正恳求你说:‘可怜我们,可怜我们!我们正在悲惨的痛苦中,你花一点儿钱就能救赎我们!’你不愿意救他们吗?张开你的耳朵吧,听作父亲的对儿子,作母亲的对女儿说:‘我们生你养你,抚养你长大,把财产遗留给你,而你却这么残忍,这么狠心,这么吝啬,不愿花一些钱使我们脱离痛苦!你想让我们一直躺在火焰中?你想让我们上不了天堂?!’要记住,你能释放他们!因为:银币叮当落箱底,灵魂雀跃出炼狱!那么你还是不愿意付二角五分的银币得到这些赎罪券,好使你能借此领一个神圣而又不朽的灵魂进入天堂里的乐园吗?!”
可以说相当有煽动力了。
约翰·台策尔(Johann Tetzel,1465年-1519年8月11日)
对此路德出离愤怒,终于决定出手,便于1517年10月31日,在威登堡教堂的大门上发了他著名的帖子,就是《九十五条论纲》。当时他未必知道所有罗马赎罪券的背后猫腻,但他知道阿尔伯特的一半利润要还债,所以他的攻击点主要在此,同时全力炮轰台策尔臭名昭著的讲道,特别是那句:银币叮当落箱底,灵魂雀跃出炼狱。
可以说,历史中的新教就从这一刻起正式诞生了,后来这一天就被称为宗教改革纪念日。其实当时发帖子的路德绝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什么。多年以后,路德形容自己就像不经意间在钟楼上拽绳子的小孩,结果大钟被敲响,全城的人都惊醒了。因为他起初其实无意反对教会和教皇,只不过是反对赎罪券,以及赎罪券背后的功德神学。但这正是上帝使用他的方式,因为他以为不过是学术探讨性质的这个帖子,正中了天主教的要害。
这是我的立场!
接下来的几年,教廷屡次想要逼迫甚至杀害路德,却都在上帝借着萨克森选侯弗雷德里希的保护下不能得手。因为教皇也不太敢得罪弗雷德里希。当时正赶上马克西米利安一世驾崩,需要选新皇帝。从教皇的角度考虑,维持各国势力均衡对他最有利,所以他曾一度希望实力并非最强但声望甚高的弗雷德里希继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不过弗雷德里希出于大局考虑,认为更强力的君主领导基督教欧洲才能对抗穆斯林势力,因此让贤给了哈布斯堡家族的候选人,即后来的查理五世。所以欧洲这种特殊的政治环境,也是路德能有惊无险的重要因素之一。
查理五世(1500年2月24日-1558年9月21日)
于是教皇无可奈何地眼看着宗教改革势力越来越大。特别是在德意志诸邦,如果你找到一个支持教皇的,就立刻能找到三个支持路德的。所以教皇的逼迫策略也不得不改变,比如就曾经特意派了一个和各方面关系都不错的调解人米尔提次(Carl von Miltitz)从中斡旋。此君甚至委曲求全到恳求路德,只要他的敌人不再攻击他,他就也自我约束一下,别再反击了。路德勉强答应后,米尔提次甚至感动哭了。不过路德正确地形容:这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米尔提次为了安抚路德和德国,就把台策尔拎出来当了替罪羊。米尔提次代表教廷巡视组留置了他,指控他旅行时没有轻车简从,居然奢侈到使用两匹马拉的车,严重违反中央八项规定,查理五世当选后仍不收手,故予以断崖式降级处分。台策尔被迫退休,很快在一间修道院郁郁而终。在他死前路德还写信给他,说:“别太难过,这场纷扰并非因你而起。”
不过眼看路德软硬不吃,教皇也愤怒了,就怂恿皇帝来处理此事。于是在1521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于沃尔姆斯召开大会,审议马丁路德一案。就是在这次大会上,路德发出了他最著名的那句宣告:
“我的良心只服从神的道,我绝不会放弃,因为违背良心既不诚实也不安全。这是我的立场,我别无选择。愿神帮助我。阿们。”
1521年沃尔姆斯大会,后来在教会史上被称为“虫宴(Diet of Worms)”
会后弗雷德里希选侯授意手下“绑架”了路德,送到瓦特堡(他很有政治智慧地吩咐手下不要告诉自己送到哪儿去了,好在教皇和皇帝逼问时真诚地回答“不知道”),将路德化名“乔治骑士”以躲避教廷和帝国的追杀。但一年后路德就不顾选侯和亲友拦阻,冒着生命危险回到威登堡。从此他就居住在威登堡,以他的生命与圣道继续领导欧洲特别是德国的改教事业,直到生命的末了。
重新奠定新教信仰的根基
如果说起初路德的发声还是无意识的,那么他很快就领悟到,带领基督教信仰归回正道就是上帝给他的昭昭天命。他从批判天主教的功德神学出发,渐渐开始全面批判天主教的方方面面。除了因信称义、五大唯独等核心教义之外,他的主张还包括但不限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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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德意志国家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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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向教廷纳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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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消教廷的最高司法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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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消教宗控制、出卖圣职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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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除教宗施行特恩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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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宗除传教赦罪外,其他应服从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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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到罗马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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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少甚至取消修道院,指出修道院并无属灵必要,因为侍奉上帝没有圣俗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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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化宗教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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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教会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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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学校教育,以圣经代替经院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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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神职人员独身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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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除教会法规中的苛繁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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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保留天主教七大圣礼中的洗礼和圣餐,并对形式与意义做了合乎圣经的重大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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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张信徒皆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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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基要神学方面,路德虽然著作等身,但并未写过《基督教要义》那样的系统阐述自己思想的作品。所以一般认为,他在1518年4月26日进行的“海德堡辩论”中发表的《海德堡论纲》(《Heidelberg Disputation》)可以算是路德神学的经典阐述。
《海德堡论纲》总共有28个神学论点,系统地阐述了路德的“新神学”。这28个神学论题被形象地描绘成一座拱门。论题1是左边的门柱,关于上帝的律法,告诉我们:律法对我们走上义路毫无帮助。论题28是右边的门柱,关于上帝的爱,指出上帝之爱创造出讨他喜悦的一切人、行为、事物。路德的十字架神学,从论题1到论题28,完整地展现出,人如何从律法的无能,到在上帝之爱里满足上帝的喜悦,那就是联结上帝的律法与上帝之爱的基督的十字架。
论纲可以分成三个部分。论题1-12讨论罪人行为的本质与价值,指出即使那些最好的行为与美德也无力把我们带到上帝面前,达到上帝义的要求。论题13-18处理意志的问题,必须放在中世纪晚期的称义论下来看。关键问题是:一个人靠自己的能力,是否可能或是有意愿尽最大的努力,为接受恩典作准备?我们是否有自由来行使这样的意志?我们的意志是否真的盼望接受上帝的恩典?路德给出全然否定的答案——十字架让我们看到,不是我们选择了上帝,而是上帝选择了我们(约15:16)。论纲至此,传统的称义之路被完全堵死,让人对自己的能力与意志彻底绝望。
论题19-24是整个论纲的核心部分,指出错误的称义论的基本问题。人们之所以错误地认为自己可以行出上帝在约(pactum)中所要求的义,是因为错误地认为人在意志上有自由和能力愿意如此行。然而,如前所述,这两个错误,都出于同样一个错误的知识论、方法论所认识的“上帝的义”。路德在论题19-21指出,荣耀神学家和十字架神学家各自的认知方法论,决定了他们看到什么和讲论什么(包括我们早先分析的“上帝的义”)。被荣耀神学控制的神学家,假设可以通过对被造、堕落的可见世界的认知来认识上帝;而被十字架神学控制的神学家,则是通过受苦和十字架来认识自隐的上帝。因此,荣耀神学家颠倒黑白,称善为恶,称恶为善;而十字架神学家认出事物的本质。基于两种神学方法论的区别,论题22-24强调如果不被十字架神学的认识论、方法论控制,智慧和法律这些最好的东西都会被最坏地误用。
论题19-24指出问题的根源只是解决实存性危机的第一步,让人看到自己的全然无能和死在罪中、颠倒黑白的心和眼。这样一个被置于死地的神学家唯一的盼望,就是让人在基督里活过来的上帝。论题1-24将人带到死地的绝望里,25-28把人领入复活的盼望中。论题25-26是救恩之光:人单单靠信基督成为义,恩典借着信成全了律法一切的要求。论题27与早先的意志相对应,指出人“被动”地靠着运行在心里的、基督复活的能力而行出义,并完成到论题28的跨越——完全是出于上帝的爱,在他爱的主动拯救和再创造中,我们成为被上帝喜悦的人,行出讨上帝喜悦的义。
(以上引自以勒弟兄的《路德的“十字架神学”及其背后的神学突破》一文)
《海德堡论纲》的全文也贴在下边,供大家参考。(译文引自格哈德·福德的《论做十架神学家》,任传龙译,上海三联书店,2017年)
一:善行的问题(论纲1-12)
1:上帝的律法是关乎生命的最有益的道路,但它不能促使人行走义路,反倒起阻碍作用。
2:那些借助于本性的训诫、周而复始地行出的人的行为,更加不能达到此目标。
3:虽然人的行为看起来总是吸引人和美善的,但却很可能是必死的罪。
4:虽然上帝的作为看起来总是不吸引人且似乎是恶的,但却真正是永恒的功德。
5:这样,人的行为(我们是指那些表面美善的行为)看起来不像罪行那样是必死的罪。
6:这样,上帝的作为(我们是指那些祂借着人而行的作为)看起来不像是无罪的功德。
7:义人如果不是出于敬畏上帝,而是害怕自己的行为是必死的罪,那么这些行为就真是必死的罪。
8:因此,人在不敬畏上帝,在十足的、邪恶的自觉安全状况下所做出的行为,更是必死的罪。
9:若说在基督之外的行为是死的,但不是必死的,会危险地导致人不敬畏上帝。
10:的确,某个行为是死的,同时又不是有害的和必死的罪,这是很难理解的。
11:除非在每一件行为上都害怕被定罪,否则就无法避免傲慢并有真正的盼望。
12:只有当人害怕自己犯下必死之罪的时候,这些罪在上帝眼中才真正是小罪。
二:意志的问题(论纲13-18)
13:在堕落之后,自由意志徒有虚名,它所能做的就是犯下必死的罪。
14:在堕落之后,自由意志只能被动地行善,然而它总是能够主动地行恶。
15:另外,自由意志也不能主动地保持无罪的状态,更不用说行善,在这些事上它只能处于被动。
16:那些相信他能够通过尽己所能来获得恩典的人是罪上加罪,因此罪孽更大。
17:这样说并非是为了让人绝望,而是为了激发人谦卑并寻求基督的恩典。
18:人在预备领受基督的恩典之前,必须先对自己的能力彻底绝望,这是确定无疑的。
三:十架的道路(论纲19-24)
19:以为能够通过实际发生(或者被做成、被创造)的事物清楚明白上帝的不可见之事的人,不配称为神学家。
20:然而,那些透过受苦和十架领悟上帝的可见与显明之事的人,的确配被称为神学家。
21:荣耀神学称恶为善,称善为恶。十架神学道明事情的真相。
22:通过从行为的角度进行思考来领会上帝的不可见之事,这种智慧是出于彻底的骄傲、眼瞎和心硬。
23:律法惹动上帝的愤怒,击杀、咒诅、控告、审判并定罪在基督之外的一切。
24:然而,此智慧自身并不是恶的,人也不应逃避律法;然而没有十架神学,人就会以最糟糕的方式误用最好的事物。
“海德堡论纲”所述,可以说是“因信称义”甚至“五大唯独”等新教核心信仰的全面阐述,并在加尔文等人的发展补足之后成为了新教的基石。所以我愿将新教信仰称之为“路”“加”福音——即路德和加尔文所传的福音。不过这两位伟人并非重新“发明”了福音,而是重新“发现”了福音,是拆毁了敬拜偶像的庙宇后,重新发现了古老圣殿的地基。所以他们是在继承奥古斯丁所传的福音,继承保罗和使徒所传的福音,继承主耶稣所成就的十字架的福音。
十字架的福音,其核心精神或许可以用这段经文来概括:
林前 1:18因为十字架的道理,在那灭亡的人为愚拙;在我们得救的人却为 神的大能。
林前 1:19就如经上所记:“我要灭绝智慧人的智慧,废弃聪明人的聪明。”
林前 1:20智慧人在哪里?文士在哪里?这世上的辩士在哪里? 神岂不是叫这世上的智慧变成愚拙吗?
林前 1:21世人凭自己的智慧,既不认识 神, 神就乐意用人所当作愚拙的道理拯救那些信的人;这就是 神的智慧了。
格哈德·福德在《论做十架神学家》一书中对“何谓十架神学”有深入阐释。下面我列出一些笔记,作为至少对我自己而言需要时时提醒以免忘记的“路”“加”福音的要点。括号里是我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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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止对荣耀(靠行为称义)的渴望,不是通过满足,而是通过熄灭。(除了活水,其它任何水都是越喝越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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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爱不是去“发现”他喜爱的对象,而是去“创造”他喜爱的对象。(重生就是第二次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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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用虚假的乐观来溺爱纵容瘾君子(或罪人),而是需要将其治死,好使新生命能够开始。(因为他里边没有改变自己的能力与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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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法不但不能救人,实际上还使事情更糟糕。我们行律法越成功,和上帝的关系就越失败。(大儿子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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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后的意志只能向恶。当罪人为此愤怒争辩时,已经在自证其中最大的一种罪是什么。(意志并不自由,单单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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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志不会做违背意志的事。它已经臣服于罪。(所以所谓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其实基本上就是听从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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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意志只能被动行善。正如水可以被加热,却不能自己热自己。生命也是如此,必须有外部干预才有真善行。这外部的干预就是十架。(这干预就是恩典,这也就叫“唯独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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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主从来无意让受造物单独站立或行动,而是借着他们施展作为。(所以乐园中的亚当夏娃同样得靠外在恩典而非内在意志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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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过行为赚取恩典是罪上加罪。(所以是唯独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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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有主动谦卑的能力,只能“被”谦卑。(所以谦卑同样不是一种可以称义的“行为”。它和信心一样,也是恩典,是神所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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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让人谦卑的方式是律法和愤怒,而不是人敬虔的姿态。(十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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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卑的正意是:我们降到一个地位,只能宣告自己一无所有。(我们什么都没有,包括没有谦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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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架的信仰是在描述状况,而不是开药方。本意不是告诉你该用哪种药方,而是要废掉所有药方。(药方就是指各式各样的靠行为称义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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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受基督恩典之前,必须先对自己的能力彻底绝望。(正确的绝望才会激发人寻求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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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应将受苦与恶等同。(这正是今天的时代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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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就意味着受苦。不认识隐藏于苦难中的上帝,就是不认识上帝。(十架再一次废去聪明人的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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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意味着真实体味到死亡的感觉。如同献以撒的亚伯拉罕曾体验到七次。(没有体验过,不能真的认识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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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因为被爱而可爱,不是因为可爱而被爱。(罪人本性当中没有半点良善,并无可爱之处)
二:圣徒的烟火人间
如果只看上边的文字,可能会让人觉得这个人实在太圣洁太伟大了,完全没毛病。然而路德其实同样是个世俗中人,并非吸风饮露,不近人情。他生活中的某些剪影,或许更能体现出他接地气的一面。他从来不是躲在象牙塔和大教堂里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而是一位有生活,有家庭,时时关心会众的慈祥牧者。他的许多教导,即便在今天也很有实际应用价值。下面就将这些剪影中的几张分享出来。
如何对付沮丧
路德忠告人,不要靠自己的挣扎企图解决问题。他说:“别与魔鬼争论。他有五千年的经验。他在亚当,亚伯拉罕,和大卫身上,已彻底试验过他所有的诡计,而且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些弱点。而且,他是固执的。他的第一击若没有把你打倒,他会开始用围困的消耗战,直到你精疲力竭而屈服。最好的应付之法是暂时把整个事情放下。找人谈谈毫不相干的事,例如,威尼斯现在怎么样。要避免孤独。”“夏娃独自在园中行走时,她陷于困境。我那些最厉害的试探,是在我孤独时临到我的。”要找个基督徒弟兄,要找个有智慧的辅导者。要让教会的团契给你撑腰,给你支持。这时,也要找个开心的友伴,女性友伴,请吃饭,跳跳舞,开开玩笑,并唱唱歌。即使食物不很可口,总是勉强自己吃一点、喝一点。禁食是非常糟糕的权宜之计”。
路德还曾列举驱除沮丧三律:第一律是信靠基督;第二律是立即发怒;第三律是爱一个女人。音乐是特别推荐的。魔鬼恨恶音乐,因为他不能忍受欢乐。路德的医生说,有回他与一些朋友来参加一个音乐晚会,却发现路德晕倒了;但当别人开始奏唱时,路德不药而愈,很快便与众同乐了。家庭生活是一种慰藉和一种消遣。当魔鬼在他守夜时刻攻击他时,他亦要妻子的同在:“这时我转过身来对我的凯瑟琳说,‘禁止我有这样的试探,并把我从那无益的烦扰中召回来吧。’”徒手劳动是一种解救。路德忠告说,驱逐魔鬼的一种好方法是策马在田中施肥。
工作是神圣的天命呼召
路德废除修道主义,提出天命呼召。他认为一个基督徒的天召可以体现在一切有价值的行业中。他说:
上帝叫人作工,因为他一直都在作工。他一直在普通的行业中作工。上帝是裁缝,他给鹿缝制一袭耐穿千年的外衣。他也是鞋匠,给鹿预备比它寿命更耐久的长靴。上帝是最佳厨师,因太阳的热力供应所有烹煮所需的热力。上帝是司膳,他给麻雀设盛筵,而且每年花费在它们身上的费用比法王的全部税收还多。基督作木匠。
路德在讲台上说:“我简直可以想象在审判之日的拿撒勒人。他们会到主面前说,‘主啊,你岂不曾替我造房子吗?你怎会得到这样的尊荣呢?”“童女马利亚也作工,而她的谦卑所表现最令人惊异例子是:在她得到那令人惊异的消息,说她要成为救赎主的母亲之后,她并不嚣张,回去照常挤奶,洗涤锅罐,打扫房子,象任何婢女一般。彼得作渔夫,并且以自己的技能自豪,但当主叫他把网撒在船的另一边时,他并不过于傲慢而不接受主的建议。那些牧羊的人作工,他们有一份卑微的工作——在晚间看守羊群,但看见了圣婴之后,他们迳自回去了。因上帝、基督,童女马利亚,首席使徒,和牧羊的人都作工,照样,我们在自己的召命中也必须作工。”
《桌边谈话》
路德的著作中,或许这一本最芜杂也最有趣。因为他家里收留很多学生做房客,他们在饭桌上与路德常常长篇大论地谈话,还很勤奋地记笔记。后来其中一位将笔记整理发表,其中包含了很多未经修剪过的路德思想的原始素材,以下引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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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士是全能上帝皮裘上的跳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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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体构造让教皇无法控制的唯一部份是大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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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刷术是上帝用来把真宗教散播于全球最后且最好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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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教皇的一根柱子。我死后,他处境必定会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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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幅漫画把我画得象一个七头的怪物。那我必定是所向无敌的,因为我只有一个头时他们都不能胜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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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意志是教皇的猪。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给他那么多的熏肉和腊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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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圣遗物周围放置着什么呢?有人声称有一种天使加百列翅膀上的羽毛,美因茨的主教有摩西所见焚烧荆棘中的一团火焰。基督只有十二使徒,怎么会有十八名使徒埋葬在德意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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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耳其战争中一名军官对部下说,他们若战死,他们会与基督在乐园里吃晚餐。那个军官逃走了。人问他为什么不想与基督共进晚餐,他说他那天禁食。
上面的摘录已足以说明其内容的风格。多有人据此评价路德谈吐庸俗。当然在这方面路德不是无可指摘的,他那一代的人也不是——因为生活本身便带有臭味,本身就很庸俗。
大号啤酒杯
路德喜欢喝啤酒,而且颇以自己的酒量自豪。他有个大号啤酒杯,这杯由上而下有三个圈。他说第一个圈代表十诫,第二个圈代表使徒信经,第三个圈代表主祷文。路德以能一口气喝到主祷文为极大乐趣,并且讥笑他的朋友雅其科拉(Agricola)连十诫都喝不到。但他从未醉酒或因酒误事。
路德的婚姻
路德的婚姻也很值得一说。他废除修道院之后,就有好多修女无处可去。他便一一给他们安排归宿。最后只剩下一位名叫凯瑟琳的。凯瑟琳从修道院逃出来两年后,仍在做家庭帮佣,但因此得到了非常好的料理家务的训练。她一开始有意与一个在威登堡求学的纽伦堡贵族青年订婚。但那个青年回家一说,家里的人都反对。凯瑟琳等不到回复,就请路德查询真相。路德发现那个纽伦堡人已经与别人结了婚。
路德于是另想办法,给她挑选了一位姓格拉茨(Glatz)的博士,她也愿意无条件接受,毕竟那时她已经二十六岁了。结果又没有下文。凯瑟琳发现自己就快要结不了婚了,在局促不安中,她就向安斯多夫博士(Dr.Amsdorf,路德在威登堡的左右手)求助,请他转告路德,说她不能等待格拉茨博士了,她宁愿许配安氏本人,或者路德。那时路德已经四十二岁。
直到他回家探亲以前,他都没有对这个建议作出认真的反应。这个建议开始引起路德的兴趣完全是因为别的理由。因为他曾想过,自己要是一年内就会在火刑柱上被烧死的话,就不应该成家立业耽误别人。然而,他又想到借着婚姻便立即能给凯瑟琳一个身份,而且结婚本身也是给他的信仰作见证。到了一五二五年五月,他暗示自己死前一定会与凯瑟琳结婚。你可以说他的婚姻不是出于爱情。他概括他结婚的理由有三:取悦他的父亲,羞辱教皇和魔鬼,并在殉道前给自己的见证按上印记。于是后来他果真娶了凯瑟琳。
路德和凯瑟琳
婚姻给路德的生活方式带来好多改变。“未婚时,床铺整年都没有收拾,而且因汗水而发臭。但我那样辛勤工作,疲累至极,倒在床上便睡而未加注意。”婚后有凯瑟琳清理房子。还有别的调整要做。路德回想道:“结婚的第一年有很多事情必须习惯,一早醒来,发现一对辫子在枕头上,这是以前没有的。”他不久便发觉丈夫必须考虑妻子的愿望。凯瑟琳的眼泪和恐惧阻止了他参加施巴拉丁的婚礼,因为在途中会有被重洗派农民行刺的危险。有时他甚至用俏皮话,把凯瑟琳(Katie)的名字改为德文的杰帖(Kette),就是锁链的意思。
婚姻也带来败政上新的负担,因为他们都没钱。路德只有书籍和衣服。他没有资格享受修道院的收益,因为他已抛弃修道士袍。他没有从他的著作得到过分文,他大学的薪给则不够维持婚姻生活。一五二六年他甚至装设了一部车床,并且学会了木细工,准备在必要时能靠做木工活养家。然而他他确信天父会预备。于是婚后,选侯把奥古斯丁修道院交给路德和他的新娘,还把他的薪水增加了一倍,而且常送猎物,衣服和酒给他们。甚至美因茨的枢机主教阿尔伯特(就是当年卖赎罪券那位)都给他们随了个二十金币的大份子——不过被路德拒收了。
倘若婚姻给路德带来新的责任,在凯瑟琳来说责任就更加重大了。为这样不事积蓄的丈夫理家不是轻省的工作。他的赠送这样慷慨,以致艺术家兼银行家的克拉纳(Luas Cranach)拒绝支付他的汇票。路德的评语是:“我不信人会控告我吝啬。”他是令人生气地爽快。他说,“我不为那些债项担忧,因为凯瑟琳付了一宗,另一宗又来了。”她须要监视他。在一封信中他对一位朋友说,“谨奉上一个花瓶作为结婚礼物。附笔:凯瑟琳把它藏起来了。”他真是好帮手。他料理菜园,园中种有生菜,包心菜,豌豆,蚕豆,甜瓜,黄瓜,凯瑟琳照料在村庄后面的果园,供给他们苹果,葡萄,梨,核桃,和桃子。她也有一个鱼塘,可捕捞鳟鱼,鲤鱼,梭鱼,和鲈鱼。她照料谷仓旁的院落,豢养母鸡,鸭,猪,和母牛,而且由她自己宰杀。在后来的岁月中,她得到了苏尔斯村(Zulsdorf)的一个农场,她管理这农场,一年中有几个星期在那里料理。在这样的时机中他写信给她说:“致苏尔斯村的富有贵妇,身在威丁堡而心在苏尔斯村之路德博士太太又说,“致我亲爱的妻子凯瑟琳,路德博士太太,猪市场女主人,苏尔斯村贵妇,和无论什么其他适合夫人之尊称。”
照料他是极繁重的工作,因为他常常生病。他一时患痛风,一时义失眠,感冒,痔疮,便秘,结石,晕眩,和耳鸣。凯瑟琳是药草,膏药和按摩专家。她的儿子保罗,后来作了医生,说他母亲是半个医生。她禁止路德喝酒,只给他啤酒,用啤酒作医治失眠的镇定剂和结石的溶剂。而且她自己还酿制啤酒。当他离家在外时,他是多么赏识她的服事啊!结婚一年后他写信给一个朋友说,“我的凯瑟琳在一切事上对我是那样热心帮助而又那样令我喜悦,我不愿以我的贫穷交换克理萨斯的富足。”当他称圣保罗的加拉太书为“我的凯瑟琳”时,他是对她表示最高的称赞。他幵始对自己的热爱有一点忧虑:“我信赖凯瑟琳多于信赖基督,他为我作的其实更多得多啊。”
路德的弱点
圣徒路德和任何人一样,也有很多弱点,比如已经提到的,言语粗俗,脾气暴躁(虽然保罗也曾有这种名声)。某些基督徒可能还很在意他这么爱喝酒。比较严重的是有一次他还帮黑森亲王圆谎,支持他重婚。但如果这些还可以说是小节,那么有两个指控就是比较厉害的了。
一个是他对重洗派的态度。多有人指责他(就像指责加尔文一样)主张消灭重洗派。
所谓重洗派,大概可以说是从慈运理的圈子里兴起的。他们的主张是恢复原始的基督教,意思就是采用登山宝训作为所有基督徒必须逐字遵行的法典。他们禁止发誓,不论在战争或国家政府中都不能使用武力,没有私有财产,身上不装饰,也不荒宴醉酒(事实上干脆反对喝酒)。反战,热心宗教,凡物公用,纯朴和节制。他们认为教会应由重生,委身于宗教戒律之约的人组成。每个肢体都应当是祭司,牧师,和宣教士,随时准备周游布道。他们认为教会决不能包括那未归主的群体,所以如果国家包括所有居民,那末教会和国家就得分开。
以今日眼光来看,重洗派其实就是宗教改革的极端派。他们从反对天主教的部分体制和传统出发,一下子矫枉过正,开始反对所有体制和所有传统。这种极左派起初还打着路德的旗号,后来就开始被自称牧师的闵采尔之类狂热人士利用,在农民中流传,在各地掀起暴动和叛乱。也因着他们对教会和国家的同时反叛,在欧洲多数地方(无论天主教地区还是新教地区)都被定为异端,并予以法律制裁,甚至处死。
闵采尔煽动农民起义
然而路德对重洗派的态度究竟是什么呢?实际上路德对重洗派问题非常烦恼。一五二七年他关于重洗派曾这样写道:
那样做法(死刑)的确不对,穷人那样可悲地被处死,被烧死,而且残酷地被杀,我感到非常难过。要让人人信他自己喜欢信的。他若错了,受地狱火焰中的刑罚已经够了。除非有煽动叛乱的行动,否则便应当用圣经和上帝的道对抗他们。用火,你是不会成功的。
所以路德对他们的宽大比他的严厉更加值得注意。他确实始终都坚持信仰不是强迫的,一个人可以相信自己所愿意信的,惟独公然的叛乱或者当众攻击正统的教训才应加以处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惟独煽动叛乱的行动和亵渎——而不是异端——才应加以抑制。或许这已经足够说明,对路德的那些指控是不够公允的。
而重洗派的这种极左范儿给后世带来的危害(包括,或者说特别是在中国)可能已经证明,当年路德和加尔文们对他们的警惕与处置办法(已经远比天主教宽大的多)不是毫无道理的。许许多多的战斗型信徒,战斗型牧者,战斗型教会,和这个国度原本就有的极左范儿混在一起,已经并且正在伤害今日的教会。他们那种试图直接跟上帝单线联系,试图跳过整个历史直接和使徒们交接棒的作风,正是今日很多基督徒漠视教会历史、漠视教会传统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本文之所以要出台的主要原因之一。
第二个对路德的严重指控,是他所谓的反犹主义。
其实早年的路德,对犹太人是这样说的:
我若是犹太人,若要我投靠教皇,我宁愿受十次拷问台的苦。
拥护教皇的人是那样贬低自己的身份,以致一个好基督徒会宁愿作犹太人亦不愿作他们的一员,一个犹太人会宁愿作母猪亦不愿作基督徒。
我们压制犹太人,诋毁他们,憎恶他们如狗一般,我们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我们拒绝给他们工作,逼他们要放高利贷,那有什么用呢?我们对待犹太人,不应当用教皇的做法,而应当用基督的爱的律法。即使他们有人是顽固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并非都是好基督徒啊。
当然,在他晚年的时候,有消息传来说在莫拉维亚(Moravia)的基督徒,已被引诱走向犹太化。这使路德感到非常恼怒。他便写了一篇措词激烈的文字,建议把所有犹太人都逐回巴勒斯坦去。要是做不到的话,就要禁止他们放高利贷,要强迫他们种地维生,应把他们的会堂焚毁,他们的书籍,包括圣经,都应没收。
这可能是指控路德有反犹倾向的最直接证据。然而,人必须清楚他建议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实际上他的见解完全是宗教的,与种族无关。在他看来,最大的罪是人固执地拒绝上帝在基督里的自我启示。如果他这样说就是反犹主义,那么身为犹太人的保罗是否也是反犹主义呢?
结语:马丁·路德的伟岸背影
今日回望路德,实在有太多话可以说。从文化方面,称路德为德国的国父不是没有理由的。正如以下引文所述:
常有人说从未有人像路德那样塑造了德国人的性格。他们对政治的冷漠和他们对音乐的热爱已在他身上表露无遗。德国语言受他影响至深至远已到了无从辨认的程度。要是问一个德国人,路德所译圣经是否平淡无奇,他可能会回答说,那正是任何德国人会用的言语。理由很简单,每个德国人都是受过路德版本的教育的。
这人对自己同胞的影响,最根深蒂固的是在家庭中。家庭事实上是改教运动深刻影响的唯一生活范围。德国人的经济走向资本主义之路,政治走向专制主义之路,但德国式家庭继承了他们列祖亲切而且敬虔的作风,那是路德为他自己的家人所定的模式。
路德一家
路德对自己同胞最有力的影响是在他们的宗教上。他的讲章在各教会宣读,他撰写的礼拜仪式被他们吟诵,他撰写的基督教教义问答由家长与家人一同背诵,他翻译的圣经鼓励了怯懦者,安慰了垂死者。没有一个英国人在自己同胞宗教生活中拥有类似的地位,那是因为没有一个英国人能有路德那样博学。在英国,翻译圣经是丁道尔(Tyndale)的工作,祈祷书是克兰麦(Cranmer)的工作,基督教教义问答是威斯敏斯特牧师们的工作,讲章的体裁由拉蒂默(Latimier)定型,赞美诗集由以撒华滋作成。而且,这些人并非全都生活在一个世纪范围内。所以路德作了多于五个人的工作。而且,单是他所用字汇的丰富繁多与文体的精通,就只有莎士比亚可以相比。
虽然我个人认为加尔文比路德更深刻地影响了基督教和人类文明,但换一个角度来说,加尔文还可以学习路德,或者说站在巨人路德的肩膀上,而路德则近乎是在黑夜中独自前行。在此意义上,他前行的难度实在要比其他所有改教家都困难得多。
而他的一生就跟基督教历史上所有圣徒一样,平凡的如此伟大,伟大的如此平凡。他一生关注的焦点,就是“罪”与“义”的问题,因此他留给我们最宝贵的遗产,或许就是他以他全部的生命和讲论所见证的那样:
没有什么罪会小到上帝视而不见,没有什么罪会大到耶稣不能救赎。
这条他所高举的十架之路,或者可以用更简明的方式来表达,那就是:
永远不要高估人性,永远不要低估神恩。
本文有关路德的资料除注明出处之外,均引自《这是我的立场》((美)罗伦登培著),包括下面的路德年谱。
附录:路德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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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暮云的半导体):谁是基督教的东邪、西狂、南僧、北丐、中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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