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去世的金庸先生以一己之力构筑了一个武侠世界,他的小说常被称作“成人童话”。
多好的形容词,因为武侠小说必须是真的有过童年、但又确实已经成年之人,才能真正看懂的。
因为所谓童话,不过是把被劈过的生活在另一维度中P过来,一方面让人憧憬真正的美好与幸福,一方面又悄悄给现实涂上朦胧的保护色。
但这保护色又绝不能只是粉红。
正如G.K.切斯特顿所说:“没有邪恶特征的书乃是一本邪恶的书。”C.S.路易斯论及童话时一样明言:“要有邪恶的国王和斩首、战争和地牢、巨人和毒龙,让恶棍们在书的结尾处被彻底铲除。”
多么重要的提醒。
在此意义上,格林童话(特别是其原始版本)是安徒生童话的有益补充。前者多了些精致,少了些黑暗。所以当范围从丹麦扩展到世界,就需要多一根火柴,来试着显明黑暗中的诸般路径。
齐宏伟老师出到了第三部的《上帝的火柴》系列,就是具此功用的几盏火柴形状的路灯。
本书选评的二十篇童话,都属于经典中的经典。所谓“经典”,就是指:格调要高,质量要好,风格要巧,资格要老。
而惟有经典,才是联结圣典与凡间的适切文本。
神灯摩挲,公主一诺,暗喻拯救不在也不能在心里。灰姑娘的逆袭反映人心的普遍渴望,无论是“我的意中人将踏着七彩祥云来接我”,还是“霸道总裁爱上我”,各种仙履奇缘的模式都默默指向最后的那场婚礼。恶毒姐姐的被砍脚啄眼尤为不可或缺,正如小红帽一旦成为政治正确版,就将成为切斯特顿与路易斯意义上的邪恶源头,因为只谈爱而不谈正义,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恶。
毕竟毒苹果核不光卡在白雪公主的喉咙里。从纷争女神厄里斯的金苹果,到睡美人的金盘,“嫉妒”的主题以各样形态反复再现,提示世人,纺锤和苹果核相似的并非只有形状。
正如捞起金鱼的渔夫家老太婆也并非“贪心”的唯一载体,只不过原版中的她直率地表示想当上帝,就清楚划定了第十诫可能被违背的上限。
相较而言,圣诞颂歌中贪心冷漠的老者,虽然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中看到的并非白云黑土式的无稽解构而是重新发现“圣诞快乐”的意义,但这并非意味着他曾经的罪与老太婆有本质不同。
即便是坦然生长的爱丽丝与匹诺曹,他们在共同诠释“不忘初心”的意义时,也不能回避谎言等罪恶的无处不在,故此托尔斯泰温情脉脉的自度式人道,当然不及更能荣耀上帝的死鸟与铅心。
就像绿野仙踪之所以成为美国童话,并非仅仅因为被认为暗示“天助自助者”因此与美国梦呼应,而是同样在提醒诸君:它与仙履奇缘的相似处绝不仅仅是“鞋子的力量”。
大鹅上的尼尔斯以卓绝的方式默然观看并践行了文化御令的重要方面,就是那柳林风声一般的平凡奇迹正不断催促你且听风吟,乘风而行,好体味“人力尽则天心现,径路绝乃风云通”。
青鸟与蓝花的相似更绝非只是色系,“蓦然回首,灯火阑珊”的意义在于警示了世人:若将最高希冀定位于幸福或平安,必然落入求也求不得的悲苦纠缠。所以长不大的彼得潘不应被粗暴定义为巨婴,因为他的永无岛,正在指代回望而不得的伊甸园。
而能够向正确的方向回望,恰是一个人足够成熟的标志。
托尔金的霍比特人完美体现了何谓胸无大志的英雄、软弱无力的好汉。夏尔郡的健壮乡民共同见证,热爱美食与家园、不忘音乐和娱乐,并非必然与慷慨赴死水火不容。承担天命的小人物,更能体现浩大恩典的不可测度。
所以老作家绝不能仅仅被定义为不列颠的托尔金·庸,因为他的三部巨著虽然起手式同样是成人童话,但后续的史诗与神话,无比鲜明地映照出了东方文化的缺失。中洲的死死生生乃至林林总总,都在不断描摹小王子的诸般羁绊,赞美青蛙人的健全常识,它们不断拆毁各样形态的银椅,无声地呐喊着:真实的世界就在上面。
二十部童话中的大部分,在最近颇为流行的一首歌曲《童话镇》中多有提及,它的歌词或可算为另一角度的经典解读,但若想明白乖张的魔法何以在爱里曲折、七彩梦幻又如何将理想与现实汇合,《上帝的火柴》系列才是更好的路标与路灯,能让读者借着它找到经典,又借着经典,遇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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