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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狸花兄妹是两年前来的。它俩的狸花妈妈之前在吉大流浪,被收养它的主人带到上海后,无意中失身于隔壁的英短(也可能另有别情),生下四个孩子,两只被就地收养,另外两只完全不随爸爸的就被空运到了我家,去迎接孩子们的盼望。
我给它俩起的本名是嘉凯和嘉苗,英文名是威廉和玛丽,致敬那个光荣时代。
但实际承担起抚养职责的郭襄为图省事就直接叫“喵咪”。每次她一喊“喵咪”,它俩就联袂出现,一起干饭,吃完一起玩,完全不分彼此,仿佛两个身体联于一个位格。
但渐渐地它俩的区别就越来越大,特别是做了计生手术之后。哥哥块头大力量大脾气大,虎头虎脑或者说傻头傻脑(在东北“虎”恰好有“傻”的意思),特别挑食。起初还老随地小便,不过后来好了。
妹妹颜值高,粘人,小巧灵动,能轻松跳到大衣柜顶上,也喜欢趴在那里不被熊孩子打扰,聪明,能自己从里边把猫笼的锁打开,语言也发达,想唠嗑的时候能跟你唠两句,不挑食,生熟都吃,荤素无忌,最爱吃的实际上不是鱼而是甜苞米。
于是,按着排行与性情,它俩实际的名字就成了老六和小七。
身为中华田园猫,据说狸花是猫届的战斗力顶流,捕鼠高手,可是已经被驯化的它俩没有机会兑现天赋。有两次我们把它俩带楼下想遛遛,但看它俩吓得要死那个熊样,还是算了,回家吧。
相对而言,小区里的流浪猫就天不怕地不怕。
实际上小区以前几乎没有流浪猫,开始明显出现是三年前人类消停之后。正常来说,东北的气候对天性怕冷的猫来说是极不友好的,但小区里这十几只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膘肥体壮。野蛮生长就是这样,成活率极低,但一旦成活,个个都是钢筋铁骨的战士。
它们在三九天就钻到地下暖气管道旁猫着,渴了喝冷凝水或者干脆舔雪,饿了就抓老鼠,麻雀,抓不着就忍着。
偶尔还能在没上冻的管道里发现滑溜溜的鱼,堵点儿鱼滑,也能对付活着。
去年开始小区里还有了几个固定投喂点,爱心业主不定期放点儿猫粮,于是浪猫们的存活率大为提高,毕竟,它们在小区里除了大气候,没有天敌。
非要说有,那可能就是物业。毕竟天下物业一般红。
拒绝驯化和圈养的浪猫们自由觅食,不依赖投喂;
大猫教小猫学习它们需要的东西,不去物业开的猫德学校。
晴天的时候浪猫们就在阳光下聚集,一起静静地看着天空,若有所思。它们过着自己的生活,并不羡慕狸奴们。
可是自称可以管一切的物业就是看不惯它们。不知是浪猫们拒绝绝育惹恼了他们,还是它们自由的聚集刺激了既害怕自由又害怕聚集的他们。总之这连业主都管不了的物业跟浪猫们杠上了。封控的时候物业拿着天字第一号令箭宣称浪猫会携带病毒,于是悍然抓捕扑杀了好些。
彻底解封后他们又宣称浪猫们接受业主投喂涉嫌诈骗,因为不是在物业指定的时间地点由指定的牧猫人员投喂。有业主在小区布告栏贴个帖子抗辩说浪猫们至少还帮小区灭鼠了,但不到二十四小时帖子就被物业删除。当然也有个别朝阳业主频繁举报浪猫们扰民,于是物业更有理由去骚扰、恐吓浪猫。就这样,猫落平阳被犬欺,它们只能更加隐蔽,更加小心。
但它们不想离开,因为它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它们也没必要去别的小区,因为只要有物业,天下哪里不是平阳。它们偶尔也羡慕亲戚家的美短或者暹罗,但它们知道自己是中华田园猫,还是在这个小区最为安心。它们也会梦到祖先出来的那温暖埃及,可是它们已经在这里生养众多,不想回去。
实际上这些事有些是现实,有些是这些天我梦到的。我也分不清边界在哪里。并且本来也不想写什么,可是昨晚又做了个梦(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梦),促使我不得不动笔。毕竟作为百无一用的书生,不写字又能怎么样呢。
因为梦里一只狸花猫居然开口向我说话了。
它有点儿像老六,但更像小七。说话的声音也是中性的。它开始说话的时候我还觉得有点儿好笑,心想这杨康后遗症这么厉害的吗,连续失眠失出幻觉了?
然而它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对我说:也不算是幻觉吧,你可以叫异象。
我心说行啊你,术语都知道?
它笑笑说,那可不咋的。想跟你对话,没有点儿道成猫身的精神怎么行。
我又定睛看看它,看它的礼帽和靴子,心想,我还是动画片看多了。
它说,你以为我是猫男爵啊?无所谓,你高兴就好。不过我来,不是跟你聊宫崎骏的,是要跟你谈谈历史。
我心想,得,的确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前一阵上线历史课,这就有猫来跟我谈历史。
它又说,不过我要跟你谈的是你知道的历史,再遥远的说了你也不懂。和你知道的差不多,我和我那一批孩子们是从埃及出来的,跟着以色列人。
不是埃及人对猫不好,而是猫天性热爱自由,为了自由甚至可以不要温暖。实际上埃及人把猫是当神来拜的。不过也是他们首先把自由的浪猫驯养成了猫奴,他们自己又成了猫奴的猫奴。于是到了冈比西斯年间,国之将亡,遍地猫娘,波斯大军听说埃及人拜猫,就在战场上放猫,埃及人居然吓得不敢动弹,于是灭国。
不过黎凡特那一带的人们都比较爱干净,老鼠不多,所以我就又陪着孩子们到了东方。话说那一年是你们的宋朝……
我打断了它说等一下,你刚才说出埃及的时候你就在,冈比西斯攻陷埃及的时候你也在,然后宋朝你还在?那可差了两千年啊!
它说,那怎么了,这又过了一千多年了,我不还在吗?你看过电影《那个男人来自地球》吧?他那算啥,我比他可早多了,他见过的我都见过,他没见过的我也见过。
我说,那你是……猫天使?
它说,随你怎么理解吧。我还见过你们的狮王阿斯兰。不过别打岔。宋朝不有个狸猫换太子的事儿吗,当时我就想,得了,这事我去吧,毕竟会影响历史,还是我亲自去办比较妥当。再后来我还去过陆游家,那天真冷,我就到他家避避雨,他就有了灵感,写了首诗: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其实那次是我,不是他家狸奴。当夜我也在他梦里跟他说了几句话,可是他好像理解了又没完全理解,然后他就照着他理解的,爬起来又写了首诗: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他以为我是让他唱着满江红去抗金呢,理解偏了。我只是想告诉他,天下之大,总有个不做走狗的地方啊。听说最近还有人拍了这个电影。
我问,那你后来就一直在这边了?
它说,那倒没有。我看这些南宋人也理解不上去啊,就去西边了。那时欧洲爆发鼠疫,源头是从喜马拉雅山麓来的。我走遍那地,找到了携带所有病毒基因的那只鼠王,咬死了它,止住了瘟疫,然后我也死了。不过三天后我又活了。
我点点头说,嗯,猫有九条命。
它说,何止。后来……
我打断它说,那这次的蝙蝠王你找到没有?也是你咬死的?
它有些生气,用爪子轻轻拍了我一下说,你不要老打断我行吗?
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对……不过我刚才的问题你能回答一下吗?
它看着我,又笑了笑,就像柴郡猫那样,不置可否。然后接着说:
后来我就在英国住了一阵,大概几百年吧。威廉和玛丽我见过,聊过。
再后来我也见过那个小女孩爱丽丝。不过卡罗尔之后就回去研究数学了。我就另找了个作家,跟他讲了讲我们的历史,大意就是,野狗怎么和人做了交易,变成走狗;野牛野马怎么和人做了交易,做牛做马。我的孩子却不像它们。我让真正的自由浪猫学会和人相处,既不当人的主人,也不当人的仆人,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有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帮人,比如人需要灭鼠,我就去,可是我吃老鼠也是阿斯兰赋予我的天性,并不完全是为了人。我不让步,不妥协,但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保持了自由的天性。这个作家悟性不错,他听懂了,后来还写了下来。
我问,他叫什么?
它说,你们叫他吉卜林。
我问,吉卜力?
它说,你可少看点儿动画片吧,林,不是力。
我说,哦,我找时间去看看。不过,你跟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
它看着我,说,你真的不明白?
我说,你是猫天使,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胆量和能力像你一样牺牲自己,兑掉鼠王。我也不喜欢物业,可是我能做的只是筹措猫粮给浪猫们送去。但我看到的是,其实更多的猫只是老六和小七这样的。
所以我有自己的个人想法,可是我的呼召让我不同意自己的个人想法。你的意思理智上我明白了,我也在那么做,可是具体来说,还是有点儿没头绪。
它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最后一次开口时,它说的是:
好吧,时候不早了,我该去下一个地方了。不用急,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毕竟咱们都有不止九条命。将来我和阿斯兰来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吧,看看和祂给我的那个锦囊里的答案是不是一样。
它不等我追问,第三次笑了笑,用爪子轻轻抚摸了我三下,然后就一转身,不见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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