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我和我之间的是谁呢? | 郭暮云

2017年 8月 2日 1309点热度 1人点赞
 

王子与贫儿


假期前最后一次读书会读的是马克·吐温的《王子与贫儿》。故事大意是,英国王子爱德华和伦敦贫民区的小乞丐汤姆同一天出生(但并没有血缘关系),而且长得很像。分别长大后,有一天汤姆在宫门外被门卫殴打,爱德华就把他带进宫去道歉、交谈。出于好奇,两人互换了衣服,结果王子跑出王宫后被当做乞丐赶走。贫儿留在宫内,怎么说自己不是王子都没人信,都以为王子发了疯。于是两人就这样分别体验了对方的人生。好在最后皆大欢喜,两人都恢复了各自的身份,还成了好朋友。


这个简单的故事引发了我不少想象,因此有了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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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套路”的双胞胎故事


“双胞胎”是一种常见的梗儿,尤其多见于从前的文艺作品。


这里的“双胞胎”,特指那些相貌酷似之人。他们之间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血缘关系。但即便真有血缘关系,在那些故事里,两兄弟或两姊妹通常也是自小分开,在天差地远的环境中分别长大。


虽然成长于同一环境的双胞胎显然更多,但正如相似的幸福家庭不太可能成为文艺的题材一样,文学中的“双胞胎”更像是命运双盲实验中的实验组与对照组,截然不同的际遇是让故事能够成其为故事的关键设定。


因为容貌相似,暗示着同一来源;际遇不同,表达着命运无常。命运与意志,预定与自由,善良与邪恶,这些宏大而神秘的主题恰好都可以在双胞胎故事里得到浅显生动的表达。


 

历史上


当然这个梗儿并非只在文学作品里有,现实当中也很多见。


圣经里最有名的双胞胎可能是以扫和雅各。不过两人虽然生长环境相同,看起来却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一好动一好静,一直爽一狡黠。甚至他们的外貌也不相同:一个多毛,一个光滑。而最关键的信仰方面,两人也是一个不信一个相信。


所以这一对双胞胎的不同生命,最清楚地表明了上帝的“主权和预定”究竟意味着什么,正如经上所说:


罗 9:11-18

双子还没有生下来,善恶还没有作出来,只因要显明 神拣选人的旨意,不在乎人的行为,乃在乎召人的主,神就对利百加说:“将来大的要服事小的。”正如经上所记:“雅各是我所爱的,以扫是我所恶的。”这样,我们可说什么呢?难道 神有什么不公平吗?断乎没有!因他对摩西说:“我要怜悯谁,就怜悯谁;要恩待谁,就恩待谁。”据此看来,这不在乎那定意的,也不在乎那奔跑的,只在乎发怜悯的 神。因为经上有话向法老说:“我将你兴起来,特要在你身上彰显我的权能,并要使我的名传遍天下。”如此看来, 神要怜悯谁,就怜悯谁;要叫谁刚硬,就叫谁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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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十二使徒里的“多马”,他的名字意思就是“双生子”。有些教外别传的资料说他和主耶稣长得很像,但圣经并未暗示这种可能。


孔子与政敌阳虎也很像。据说两人都是“肤色偏黑,却又不像常干农活的样子”。孔子一直避免见这位自家的模仿秀,但后来还是不期而遇,来了一场不咸不淡的尬聊(《论语·阳货》)。孔子后来在匡地被围,也是被阳虎连累(他曾攻打匡人),显明被动的cosplay居然可能有性命之忧。


另一组有趣的对比,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和“取人妇女”的盗跖,居然是亲兄弟。


巴士底狱的铁面人,据大仲马说是路易十四的孪生兄弟,伏尔泰则认为不一定是孪生。


几年前死于空难的波兰总统卡钦斯基,的确有一个曾当过波兰总理的孪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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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中


文学作品里的这种桥段就更多了。《西游记》里的六耳猕猴,本就是意味深长的经典角色,在当代网友们脑洞大开的挖掘之后,更是成了足以逆转西游整体设定的关键人物。


《双城记》中的医生丹尼和律师卡顿也是容貌相似,因此后者才能替前者而死。


C.S.路易斯的《纳尼亚传奇》中的《能言马与男孩》,结构与《王子与贫儿》很像,区别在于贫儿夏斯特和王子科林原本就是双胞胎兄弟。


黑泽明的《影武者》也是个好例子。一个酷似武田信玄的盗贼充当了信玄的替身,却在正主死后入了戏,一度以主公自居,并且还真的起到了一些作用。身份泄露之后他虽然被逐,某种宏大叙事的情怀却真的入了他的心,最后拿着“风林火山”的旗帜自我放浪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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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


金庸看来特别喜欢“相貌相似”这个套路(或许他有和村上春树一样的双胞胎情结?),以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不过这可能并不包括郭襄和郭破虏,因为他俩虽然是龙凤胎,但相貌并不相似。


他设定反清的陈家洛和大清皇帝乾隆为亲兄弟,大开杀戒的“大恶人”和本不想杀人的乔帮主是父子兵。戏份儿更多的是《射雕》中的裘千丈,自己是大草包,却总假冒武艺高强的弟弟裘千仞外出招摇撞骗。《侠客行》则干脆就是以一对相貌酷似的兄弟石破天、石中玉为主人公,所有故事基本都围绕这个梗儿。


其他的双胞胎还有《雪山飞狐》里那对僮儿(福康安和马春花的双生子),虽只有十三四岁,但双剑合璧,配合默契。《书剑恩仇里》里则有西川双侠常赫志和常伯志,兄弟俩非常相似,并且都很像吊死鬼,所以也叫黑白无常。


不过金庸设计过的所有双胞胎里最相像的应该是《飞狐外传》里的倪不大和倪不小:他俩干脆是连体婴儿,一切都一样,完全无法分辨,并且最后这俩人干脆创立了一个“双子门”,这个门派只收双胞胎!


可能觉得双胞胎还不够过瘾,金庸在《天龙八部》里又写了“梅兰竹菊”四胞胎姊妹,在《书剑恩仇录》(又是这本书……)里则有“忽伦四虎”四胞胎兄弟。如果穿越一下让这八个人来个集体婚礼……那画面太像我不敢看。


到了《笑傲江湖》,金庸把这个梗儿玩到了极致,干脆放了一组六胞胎(或者三组双胞胎或两组三胞胎?):桃谷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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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胞胎故事的消亡


但一开始之所以强调“双胞胎”套路多见于古典或仿古典文学,是因为现在再直接用这个梗儿,已经显得滥俗了。这或许是因为,近现代人口增多之后,人与人相似的几率自然变大。信息技术发达之后,找到相似者的可能更是大增。


特别是到了今日,在韩国整容、日本化妆、中国P图这东亚三大妖术的加持下,谁想和谁相似都是可以做到的,只看你愿意付出多少成本,只取决于你有五千万韩元还是五千万像素。


所以既然撞脸已经完全可以出于人为设计,“容貌相似”本来具有的“非人力所能及”的神秘暗示自然也就消失了。今天再看到谁和谁相似,人们不再能够被唤起曾经的那些美好遐想,而是会立刻想到:本尊、素颜、原图何在?


因此《王子与贫儿》的故事,在今天是一定不能实现的。人肉搜索,再测个DNA,第一集就得剧终。所以今天不再有诗和远方,因为远方自有远方的苟且。不再有传奇,因为我们已经活得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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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胞胎故事的变形


然而深入思考一下,那么双胞胎故事或许也不见得已经彻底消亡。


因为此类故事还可以细分成两种:


第一类双胞胎故事,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相似,什么都相似,干脆就是克隆人。


而第二类双胞胎故事,则是除了容貌相似,其他什么都不相似。不仅不相似,甚至完全相反。


个人以为,第二类双胞胎故事,才是真正的双胞胎故事,因为它其实是“双重人格”的一种具象表达,并且就是以“双重人格”故事的方式,在近现代的文艺作品中继续存活。


因为最相似和最相反的,当然都是自己和自己。


小时候很喜欢的动漫《圣斗士星矢》,其中最摇撼人心的段落可能是五小强勇闯“黄道十二宫”。那里的关底大Boss就是双重人格的代表,亦善亦恶的教皇,双子座的撒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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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森的《化身博士》也是一样。主人公杰基尔医生是个体面绅士,然而内心深处一直潜藏着邪恶冲动。后来他发明了一种药水,可以将平时被压抑在虚伪表相下的心性,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同时随着人格心性的转变,身材样貌也会随之改变。因此,原本一个大众眼中的善良儒雅之士,一旦喝下药水,就摇身一变,成为邪恶、毫无人性且人人憎恶的猥鄙男子——海德。最后,杰基尔医生因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恶魔(海德),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这种无尽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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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种意义上,《化身博士》、《双重人格》(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教皇撒加的故事,都是第二类双胞胎故事的加强变形版。一个人的善恶两种人格,在白天黑夜分别、甚至同时出现,相咬相吞,相爱相杀。《寂静岭》中恐怖的小镇,不过是主人公心魔的外在表现。《魔戒》中的咕噜,总是以“我们”自称。这些征兆都显明他们的人格,已经是扭曲的双螺旋形式。《大话西游》里的青霞紫霞,则用东方的方式,称这种扭曲纠结的双螺旋,是一根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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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洛依德的“本我、自我、超我”学说在今日以显学的姿态深入人心,霸占了此种普遍现象的特殊解释权。但实际上双重或多重人格现象并非他的发明和发现。


因为使徒保罗在罗马书中的自述,就已经极为惊人地表达了“两个我”之争:


罗 7:14-25

我们原晓得律法是属乎灵的,但我是属乎肉体的,是已经卖给罪了。因为我所作的,我自己不明白;我所愿意的,我并不作;我所恨恶的,我倒去作。若我所作的,是我所不愿意的,我就应承律法是善的。既是这样,就不是我作的,乃是住在我里头的罪作的。我也知道在我里头,就是我肉体之中,没有良善;因为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作。若我去作所不愿意作的,就不是我作的,乃是住在我里头的罪作的。我觉得有个律,就是我愿意为善的时候,便有恶与我同在。因为按着我里面的意思,我是喜欢  神的律;但我觉得肢体中另有个律和我心中的律交战,把我掳去,叫我附从那肢体中犯罪的律。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感谢 神,靠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就能脱离了。这样看来,我以内心顺服 神的律;我肉体却顺服罪的律了。


他不仅指出了现象,还指出了解法,那就是:惟有靠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我才能脱离我和我之间的无穷战争。


后来他还曾提到过第三个“我”:


林后 12:1-5

我自夸固然无益,但我是不得已的;如今我要说到主的显现和启示。我认得一个在基督里的人,他前十四年被提到第三层天上去。或在身内,我不知道;或在身外,我也不知道;只有 神知道。我认得这人,或在身内,或在身外,我都不知道,只有 神知道。他被提到乐园里,听见隐秘的言语,是人不可说的。为这人,我要夸口;但是为我自己,除了我的软弱以外,我并不夸口。


这三个“我”,可以对应,更可以不对应本我、自我、超我。因为在圣经的叙事体系里,它们可以分别叫做罪中的我、称义的我和成圣的我


因此可以说,正是那发生在灵魂深处的圣灵与罪恶的战争,构成了所有“双重人格”故事的元叙事。


以这样的观点来看,其实完全可以说,阳虎就是孔子的另一重人格,或者说盗跖做了柳下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六耳和悟空孰真孰假,的确不好判定,就像无法判定青霞紫霞,哪个才真的是她。


二战之后,曾有人问一牧师,希特勒相貌如何。牧师回答:和我差不多。


也曾有朋友开我的玩笑,说我和被枪毙的前重庆公安局长文强相貌相似。起初我对此是颇为恼火的,因为搜索后一看,真的很像……


但如今我却觉得,这个“巧合”恰好是对基督教信仰最好的表达方式之一,因为若不是那止息了我和我的战争、使我与我真正和好的耶稣,我和那个被枪毙到地狱的恶人究竟有什么本质不同呢?


所以最后附上一首诗,是我读完陀思妥耶夫斯基《双重人格》后写的,可以作为我对本文和我们的总结与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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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


我们都是月球

有一面永不示人

是化身博士

是六耳猕猴

是华山派掌门

是戈利亚德金


撒加以宙斯双子为记

黑色教皇袍下

内衬黄金圣衣

这不是漫画

是平面国的入口

是三次元传送门


我们受缚于三维

皮囊遮盖内心

面具绑架面孔

羊群领导牧人

双手指挥大脑

照着自己的形象与样式

制造自我纠缠的局外人

然后抛光打磨

称它为神


我们是俄狄浦斯

忘了斯芬克斯的谜底

与本我超我联合执政

定意寻找灾难的起因

及至寻见

又恨我们

为何生在世间


于是乔峰将断箭插入

萧峰的胸口

一支为天下

一支为她

然后

和瞎了眼的哥林多王一起流浪

和眼瞎了的阿紫铁丑一起合葬

人们说,你们这是何苦

却不知,这是何等的苦


我真是苦啊

愿意为善的时候

就有恶与我同在

智慧之王

我当如何脱离取死之身?


所罗门说,那就一刀两断吧

所以妈妈含泪放弃:

耶洗别,给你

牠却狞笑:

也不归你,也不归我,把他劈了吧!

杀不了你的灵,至少要你的身


流浪或者合葬

成仁或者投降

牠见缝插针

劝我带病生存

我呼求主名

把牠赶进猪群


在底比斯的雁门关外

在彼得堡的雷音寺旁

平面国的哲人一本正经

测量善恶的彼岸

消费偶像的黄昏

他们的口

是粉饰的墙,敞开的坟


我是我自己的门外汉

又是我自己的克隆人

我伏在我所出之地

面朝黑暗中的镜子

查看到底谁转了我的基因


就在那时天上打雷了

白光照亮大马士革

耶路撒冷黑云压城

人们跌下马来昏昏欲睡

何烈山荆棘烧起

各各他千里传音


祂知道人的苦

更知道人的心

祂要道成肉身

祂将拯救世人


祂要在水面行走,伸手医治麻疯

开瞎子的眼,聋子的耳

让瘸子行走,死者复生

给一切不能理自己发的理发师理发

拯救沦陷于递归式谎言的克里特人


梯子要从天降下

灵与肉不再二分

善恶的定义权被收回

旋风中的上帝

高举起约伯的天平


月之暗面发红像血

从神的肋旁流出

洗净祂的新娘

从此神还是神

我们不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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