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班倒轻轨是在西安桥外那站。因为走得早,不能在家吃饭,所以常常下车后在那一带吃点什么。
去年最冷的时候,出站看到一对小夫妻,面前有辆极简陋的车。其实就是个倒骑驴。车上竖块纸牌子,手写着“手抓饼,饼三元,加蛋一元”之类。卖这个的不止这一家,但看了几眼,觉得小两口衣着整洁,动作麻利,就买了一个。加蛋加培根,共六元。我递给他十一。
丈夫笑呵呵地一边打蛋一边说:“自己找就行。”我这才发现,就在我眼前有个黑色废纸筐,里边已有若干零钱。我想他也许是忙,便慢慢地,将十元和一元举在筐口,松手丢入,然后慢慢地拈出一张五元,还晃了晃。不过他和他妻子一直忙着干活,根本没往这边看一眼。
于是以后我基本就只在这家买了。
小两口共同的特点就是干净爽利,无论动作还是声音。妻子的声音比较豪爽,除了脆生生地招呼“老公”的时候。老公的声音则偏高亢,但说“媳妇儿啊”时,有着东北爷们儿特有的明快与温柔。两人配合之默契一望可知,所有动作显然已是最优选择,步骤不能再少,次序不可动摇。每次饼要好之前,他们都会谨慎地问顾客加什么酱,即便在显然已经认识我之后。我相信这里边也是有某种道理的。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找钱是一如既往的顾客自助,除非你给大票。当他们不得不暂停夹生菜而从厚重的大皮裤兜里翻零钱时,不知为何你会有一丝歉意。似乎是觉得,为了点儿钱而打断了他们充满敬意与热情的工作,是件不妥的事。
只有一次,我看到他俩多用了一个步骤。一个顾客要加蛋。媳妇儿刚打了个蛋下去,马上说:“哎呀这蛋太小了。”话音未落,丈夫已经另打了个蛋补上。顾客不置可否,拿着饼走了。但这一幕进了我的心。
有他家之后,我还吃过别家手抓饼两次。一次是因为他俩真没来。另一次是因为别一家占了他们的位置,我以为他们没来。其实就在十米外。例外吃的这两次饼,一张太脆,一张太软。饼犹如此,酱何以堪。于是以后再出站时,先要确定一下两顶棒球帽在不在。或者直接看谁家排的队最长也行。有时我来得稍晚,就发现他们和其他家都下班了,因为城管上班了。那种日子就没有早饭吃。
今年春夏之交,他们的车升级了。簇新,光亮。好歹有了个遮盖,不再怕下雨下雪。饼的加料品种也在丰富,能看到至少多了鸡排和香肠。不过我还是照老样子吃。
今早照例回答完“酱都加”后,马路牙子上从我旁边闪过一精瘦的汉子,嘴里念念有词,歪着脑袋暴走,不时抽冷子凭空打一拳,揣一脚。吓我一跳。卖饼的老公说:“又犯病了。总能看见。”媳妇儿说:“他就是走两步蹬歪一下。不打人。”其实这样说我也不确定他打不打人,但我更确定了,卖饼的小夫妻看来总是倾向于以善意待人。
明年学校搬家,可能以后不再有机会吃他家饼了。但我想我会记得西安桥外的这兄弟和老妹,在每个早晨按时分给我的饼。记得他们在大冬天带给我胃口和心口的那份热乎,以及有时燥热的脑里与心里的一点清凉。
郭暮云
20140603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暮云的半导体):随笔:《西安桥外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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