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课：《世说新语·德行第一》——爱的代价

【课文】

顾荣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zhì)人有欲炙之色。因辍(chuò)己施焉，同坐嗤之。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渡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庾(yǔ)公乘马有的卢，或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
阮光禄在剡(yǎn)，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
荀(xún)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吾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吾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郡并获全。
华歆(xīn)、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zhé)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王恭从会稽还，王大看之。见其坐六尺簟(diàn)，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既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诵读】

学生每人读一段。纠正读音，简释字句，说明背景。

【讲解】

顾荣江东名士，却不倨傲，能观察到送烤肉侍者的表情。然后将自己的那份送给侍者。顾荣做事细致：若再要一份相送，于对方主仆均不好看，并且也相当做作。众人虽笑话他，但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亲切自然。的确名士风流。至于后来得对方回报，则是意外之喜，并非善举之因。

庾亮之事，“的卢妨主”当然是虚妄，但在此前提下，不肯转嫁祸患，仍可算是高风亮节。今日若有人不慎入手凶宅、赝品之类，岂有不百般掩饰但求尽速脱手的？人心不古，由此可见。庾元规后来或许尘污人（谢安语），但此时之磊落，委实不同凡响。

阮裕则更胜庾亮。葬母之人应是考虑借车运灵枢会让阮裕为难，所以想借却不敢言。但阮裕之叹更令后世叹之。原来在他看来，好车就是要给人用的。若自己居然还会让人在这方面有所疑虑而不敢求助，对他而言就是做人的失败，失去了使用价值的车子也就同时失去了价值，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看到这里，实在悠然神往。这般性情中人，洒脱之士，今日断乎是没有了。

荀巨伯之事则印证了圣经所说：“约 15:13人为朋友舍命，人的爱心没有比这个大的。” 圣经中的犹太省长尼希米也曾在仇敌将至时掷地有声地说：“象我这样的人，岂要逃跑呢？象我这样的人，岂能进入殿里保全生命呢？我不进去！”（尼 6:11）魏晋名士同样自重身份，虽或许还不能跟上帝的选民相提并论，但“不肯舍义取生”这一点还是相当值得称道的。更可叹的是，彼时真是盗亦有道：胡贼尚知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更不是为了食物。亲眼见到这义人义举，胡贼都立刻知道彼是己非，知道此国不当亡，于是惭愧退去。正如传道书 9:15所记：城中有一个贫穷的智慧人，他用智慧救了那城，却没有人记念那穷人——荀巨伯固然不算是“贫穷的智慧人”，但仍以自己的正直与仁爱救了那城。

华歆在别的故事里（比如和管宁放在一起时）不算正面角色，总体的历史评价也不甚高（深度参与了献帝禅让曹丕之事），但在这件事上，还是能看出他的深谋远虑、有始有终，的确胜过王朗。王朗，则是典型的意气用事，所以“始乱终弃”也是当然，其为人的肤浅虚妄也借此事彻底暴露了出来。

王恭身无长物，但并不因此自傲。并且能坐名贵竹席，可见应该也不是刻苦己心沽名钓誉之辈。当族叔求这六尺竹席时，既不上纲上线扮演道德偶像，也不矫揉做作凸显表演人格（比如当即起身卷起席子拱手相送，让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要，就给他，并且还得让人好不为难地收下。自己则换坐草席也无妨。事后的自评则不卑不亢，合乎中道。

经上说：我们原是他的工作，在基督耶稣里造成的，为要叫我们行善，就是　神所预备叫我们行的（弗 2:10）。基督徒得救之后，才真正有了爱人的动机和行善的可能，但这不等于就立刻同时懂得了相应的角度与方式。故此仍得不断学习，包括向魏晋名士等外邦人。

更重要的是，荀巨伯等六人还共同说明了一个真理：爱，是要付代价的。小则竹席、烤肉、车子，大则幸福、安全、生命。没有不付代价的善行，没有不需代价
的爱心。今之所谓“圣母X”，恰是不明此理，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请客，让别人买单，不付实价而坐享虚名。由此更可默想“代赎”之意义，耶稣拯救罪人，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彰显了什么爱心。由此才能真正明白：惟有基督在我们还作罪人的时候为我们死，神的爱就在此向我们显明了（罗 5:8）。

（本文是教会学校中学部古文课的纲要）

郭暮云

2015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