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爱的兄长,主内的弟兄和良师益友,霍老师,在经历三年的癌症折磨之后,昨天睡了,回到了天父那里。
我们是在2012年认识的。那天要去小组聚会之前,有弟兄把他介绍给我,说是从美国回来的大学老师,想要找教会聚会。在房角石见面后,我就和他一起往聚会地点去。快到地方时下起了小雨,他就很自然地撑起了伞,给我挡上,就这么走了几十米,自己的衬衫湿了不少。当时我虽然有一些感动,但也并未多想,因为觉得平辈弟兄之间这也不算过分之举。
后来才知道,其实霍老师要比我大十几岁。但因为他常年锻炼,所以显得很年轻,我就以为是同辈,甚至比我小一些。
我又想到,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太老,以至于霍老师以为我比他还大,所以才主动给我撑伞吧。
然而后来的相处过程中,我才发现,霍老师的谦卑是发自内心的,并非因为误会。
他作见证时自称是25年的慕道友。近几年在妻子和女儿,以及美国教会的弟兄姊妹影响下,终于接受了福音,也在这边受了洗。所以他真心认为自己是主内的婴孩,因此对我十分敬重,虽然我实际上比他年轻。
我带领的各种聚会、查经、活动,他只要在国内,都一个不落地参加,出勤率并不能说是仅次于我,而应该符合事实地说,是和我相当。他对主的话的渴慕就是这么单纯,并且具体地落实在一个小小的地方教会。
有一次聚会时——不是主日敬拜——他接了个电话,小声沟通几句后就挂了。事后问他,他轻描淡写地说,副部长要来参观他们实验室,他给推掉了。类似的事发生过好几次。
后来我慢慢才知道他在学术界的地位。其实至今我都不是太懂中国的学术江湖上论资排辈的详细法则,虽然我也当过十几年大学老师。
简单地说,他离院士只差一步。其他该得的都得了,杰青什么的。我不知道一个大学一年能在《科学》或者《自然》上发几篇论文,但他回国前是带着五篇回来的。他所带领的实验室也是国家重点实验室。
有一次在教会看到一个净水器,上边写着使用了“分子筛”技术。他说,这就是我弄的。然后不好意思似的,憨憨地一笑。
其实从任何意义上来说,他都是我们通常所称的科学家了。可他却总是说自己是个笨人,什么都做不好。他还总自嘲自己话都说不明白,期期艾艾的。在教会里他也总是很低调地做事情,通常爱筵之后拎着两个大垃圾袋出去倒垃圾的就是他,背影看上去就像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大叔。
他总说自己笨,不过没人相信,包括我。可是他总这么说,说自己表达能力差,手脚不协调,所以运动只会跑步,登山,别的都弄不来。甚至还提到自己的小女儿从小被诊断为autism,可能也和自己的基因有关。
有一次他的小女儿过来了,就在房角石二楼坐着。我在楼上福音会讲道,提到个等比级数求和什么的。霍老师后来就跑下去把那道题给女儿看,小姑娘扫了一眼就说,答案是63/64。
但他真的非常关注自闭症事工。我们教会支持的一个自闭症儿童家长俱乐部,他每周的聚会都去。
我曾在教会非正式场合问过姊妹们,你们的择偶标准是什么。最高票数的答案是:就找霍老师那样的。
转告他后,霍老师又是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然后就跟我分享,他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丈夫。在不可描述的那一年去了美国后,二十多年来,他和妻子聚少离多。工作地点换过好多个。这几年回国,也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一次福音会结束,只剩他,我,还有他小组的组长D弟兄,他又坦诚地分享了一些事,坦承到令我惊讶。那一次之后,我才意识到,他是真真切切地拿我当做属灵的长辈,想要寻求并顺服属灵的帮助。后来,当我遇到一些问题,特别是婚姻中的问题时,我也总是寻求霍老师的帮助。他总是劝我不要重蹈覆辙,并且为我切切地祷告。
所以,虽然我是霍老师的牧者,霍老师其实也是我的牧者。
他总说自己不敏感,自闭,笨。不过有一次在读书会,我提到想读一本书。其实我的话就说了半句,没说书名,也没说内容。可是半年后他从美国探亲回来,就掏出一本书,说,这本书送给你。我回家拆开包装,发现赫然就是我想要的那本。当时的感动至今难忘。原来他是这样心细如发的一个人,这样关心弟兄的一个人,仅从我的只言片语,就能去网上搜索,并且正确地找到、买下这绝版了多年的二手书送我。
除了跑步和登山,霍老师最大的爱好是拍鸟,他说行话叫“打鸟”。
他在网上用过的一个名字是“Osprey”,我查了一下,中文叫“鹗”,就是通常所说的“鱼鹰”。
下边这些鹗的照片来自他的博客,他的博客地址是http://peacefulbirder.lofter.com/
下面这段文字是他写的:
在我住的地方,鹗也应该为候鸟,初夏来,住在水边,繁殖后代,秋天离开,每年都会回到同一老巢,新鸟则需要建新的。
鹗是捕鱼强手,一般不落空,目标是大鱼。通常在空中盘旋或是悬停,急速直冲下来,再从水中起飞,将猎物用双爪钩住,调整鱼头方向与飞行方向一致。有时,自己找地方先将鱼头吃完,再将鱼身带回家。
鱼鹰,其实就是我们熟知的“雎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他好几次跟我分享,再过几年,等女儿上了大学,他就和爱人一起来这边,一起服侍。不要再这么像候鸟一样,飞来飞去。
后来他就病了。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肺癌晚期。
得病后的头两年,完全看不出任何异状,他照常生活、服侍。满有喜乐平安。只是定期要回美国检查,开药。
后来回美国的频率就越来越高了。直到这一次走,再也没有回来。
本来他说要在2017年,和妻子一起来这边,办一个婚姻更新礼,悔改、庆祝他们结婚三十周年。现在看不得不推迟了,希望在天上重逢的时候,我能为他补上这个仪式,虽然那时不再有嫁娶。
霍老师走之前一周,给我发了最后一条微信:
2017年6月29日上午11点11分,霍老师睡了。
我本来不想哭的。我写了这么多,写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就是想要更有盼望,而不是更哀恸。可是主啊,主啊,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为什么我的心如此疼痛?为什么仅仅是看到鸟儿飞过就如此疼痛?主啊,霍老师走的时候不疼痛吧?您这么快就接他走,就是因为不想让他太疼痛吧?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暮云的半导体):霍老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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