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从始至终,弗罗多都不敢把至尊魔戒扔到火中。这在第一部中就有伏笔:
“但是为什么不毁了它呢?就像你说的那样,早就该毁了它!”弗罗多再次喊道,“如果你警告过我,哪怕捎个信给我,我就把它给毁了。”
“你会吗?你要怎么做?你试过吗?”
“没有。但我猜可以把它砸烂吧,要么就熔掉。”
“那就试试看!”甘道夫说,“现在就试!”
弗罗多又把魔戒从口袋中拿了出来,端详着它。此刻戒指平滑光洁,他辨不出任何字迹或花纹。金子看起来又美又纯。弗罗多觉得,它的色泽何等美丽又鲜艳,形状何等浑圆无瑕。它真是个美妙绝伦的东西,是不折不扣的宝贝。他取出它时,本来打算动手把它扔进炉火烧得最炽烈的地方;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做不到,除非战胜内心强烈的挣扎。
萨鲁曼其实是工业党。因此也是托尔金最憎恶的角色之一。有人评价:“托尔金憎恶一切哐哐作响和浓烟滚滚的事物。”他痛恨的“机械”,在他的定义中是指:“不去发展我们与生俱来的内在力量与天赋,而使用任何外在的设计或装置(器械),并出于‘控制’这一堕落动机使用这些天赋,在真实世界横行霸道,以强权来压迫他人的意志。”而这正是萨鲁曼所做的事。他发明的可以耐受阳光的强兽人(Uruk-Hai),丑恶但力大无穷是它们最明显的记号,正像一切崇拜强权之人的创造。他大肆砍伐树木用来兴建高炉,终于激怒了沉默而迟钝的树胡。以火为荣的艾森加德,在洪水中得到了匹配自身德行的下场。
洛汗骠骑正如阿拉贡所说:“他们是骄傲、固执的民族,但也是言出必行、光明正大、心地慷慨的人;他们勇敢但不残酷,睿智但并非饱读诗书,他们不以文字记录历史,但以歌谣记述一切,就像是黑暗年代之前的初始人类。”他们是黄金时代的盎撒人,遥远东方的周人念念在兹的“君子”也完全可以用来形容洛汗人。于是同样,君子可欺之以方,所以巧言(Wormtongue)令色鲜矣仁的葛力马,的确能借助萨鲁曼的魔法PUA,掌控希优顿国王。甘道夫施行法术+物理赶鬼之后,觉醒的国王才摆脱了他的银椅。之前他还被谎言之父的能力掌控之时,曾满怀厌恶地称白袍是乌鸦,就像亚哈满怀厌恶地说是以利亚带来了灾难。
咕噜/斯米戈堪称第二部乃至三部曲的暗线主角。他僭越又精确地以“我们”自称,显示了被污鬼所附之人的更普遍形态,是罪与善之间的一场代理人战争。咕噜与斯米戈的位格联于这个堕落霍比特人,呈现出基督神人二性联于同一位格的极端反面。传统文学作品中多以“双胞胎(或相貌酷似之人)”来表达人类灵魂中的恐怖争战,比如《西游记》里的悟空和六耳猕猴,《双城记》里的医生丹尼和律师卡顿,《能言马与男孩》和《王子与贫儿》中命运相仿的两兄弟。《影武者》丰富了这一传统范式,《侠客行》的致敬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化身博士》开始将善恶两位格放进同一肉体,车田正美塑造的教皇撒加同样可以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双重人格》的影子。善恶的共存式对立在《大话西游》中已经以一根灯芯所出而相爱相杀的青霞紫霞做了若隐若现的尝试性描述,但这些范式的最高峰,仍是《指环王》三部曲中的咕噜/斯米戈。他里边的善恶双螺旋比灯芯更为扭曲,更有病毒甚至生命的征兆。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之类学说似乎逼近了托尔金给它的建模动机,但保罗在《罗马书》中的论述,才更可能是中土世界缔造者的初心。
所以,《双塔》的核心,正是光暗对比,善恶纠缠,正如以此风格著称的卡拉瓦乔笔下的大卫手提的歌利亚头颅,其面貌正是画家自己。
我曾经写过的一首诗,题目正是《我们》。就像一如和咕噜的自称。
我们都是月球
有一面永不示人
是化身博士
是六耳猕猴
是华山派掌门
是戈利亚德金
我们受缚于三维
皮囊遮盖内心
面具绑架面孔
羊群领导牧人
双手指挥大脑
照着自己的形象与样式
制造自我纠缠的局外人
然后抛光打磨
称它为神
我们是俄狄浦斯
忘了斯芬克斯的谜底
与本我超我联合执政
定意寻找灾难的起因
及至寻见
又恨我们
为何生在世间
我真是苦啊
愿意为善的时候
就有恶与我同在
智慧之王
我当如何脱离取死之身?
所罗门说,那就一刀两断吧
所以妈妈含泪放弃:
耶洗别,给你
牠却狞笑:
也不归你,也不归我,把他劈了吧!
杀不了你的灵,至少要你的身
流浪或者合葬
成仁或者投降
牠见缝插针
劝我带病生存
我呼求主名
把牠赶进猪群
在底比斯的雁门关外
在彼得堡的雷音寺旁
平面国的哲人一本正经
测量善恶的彼岸
消费偶像的黄昏
他们的口
是粉饰的墙,敞开的坟
我是我自己的门外汉
又是我自己的克隆人
我伏在我所出之地
面朝黑暗中的镜子
查看是谁转了我的基因
就在那时天上打雷了
白光照亮大马士革
耶路撒冷黑云压城
人们跌下马来昏昏欲睡
何烈山荆棘烧起
各各他千里传音
祂知道人的苦
更知道人的心
祂要道成肉身
祂将拯救世人
祂要在水面行走,伸手医治麻疯
开瞎子的眼,聋子的耳
让瘸子行走,死者复生
给一切不能理自己发的理发师理发
拯救沦陷于递归式谎言的克里特人
梯子要从天降下
灵与肉不再二分
善恶的定义权被收回
旋风中的上帝
高举起约伯的天平
月之暗面发红像血
从神的肋旁流出
洗净祂的新娘
从此神还是神
我们不再是我们